彭小寧

時令已過立夏，本就熱情過度的驕陽當然不用再客氣。每日清晨，總帶著一抹狡黠的紅，嬉皮笑臉地從東方天際間探出頭來，匆匆掠過幾縷纖薄如紗的云彩，如饑似渴般迅速把自己懸掛在村頭的樹梢上，在裊裊炊煙的朦朧中，霸道地占據著整片天空。

這個時節(jié)，正值小麥揚花灌漿和蘋果、桃子坐果孕育的關鍵時期。大地誠然需要陽光的撫慰寵幸，可它的萬千子民——世間萬物，更渴望雨露的滋潤恩澤呀。一塊塊麥田，一片片果園，仿若干裂嘴唇的孩童，滿心期盼地等待著珍貴的甘霖從天而降。然而，這熾熱的驕陽卻不知疲倦，月月“滿勤”，日日“在崗”。偶有云朵相牽相伴，隱匿在角落的風便急不可耐地現身，耀武揚威地揮舞著蘸火的“皮鞭”，將云朵驅散，讓造福百姓、福澤天下的美好愿景化為一場場泡影。

日子一天天煎熬著，鄉(xiāng)親們滿心愁緒，卻又無可奈何?！昂币娧剑『币娧?！今年的雨水少得屈指可數?！本攀畾q高齡的老父親每日清晨總會倚在窗臺，顫顫巍巍地望著澄澈如洗的藍天，訴說著心中的憂慮。

幸運的是，前幾日午后，天空驟然陰云密布，打得紅光滿面的驕陽措手不及。帶火的鋒芒暫且收斂，燥熱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土腥味。幾聲悶雷在閃電的簇擁下，從北邊山頭滾滾而來，弧光愈發(fā)耀眼，雷聲愈發(fā)轟鳴。云層因有了雷公的庇佑，越積越厚，顏色也由最初的棉白漸漸轉為幽深的墨黑，躲在暗處的狂風再度露出猙獰的面目，囂張跋扈地呼嘯而來，驚得大樹小苗東倒西歪、瑟瑟發(fā)抖。十幾分鐘后，肆虐的狂風敗下陣來，豆大的雨滴如銀線穿就的珠鏈，迫不及待地傾瀉而下。它們好似早已謀劃妥當，只待那聲驚雷過后，便齊刷刷地潑向大地。那磅礴的陣勢，震耳的吼聲，宛如一張巨大的水晶簾自高空垂下，又瞬間扯斷了線，層層疊疊、密密匝匝地鋪展在眼前。

“下雨啦！終于下雨啦！”鄉(xiāng)親們終于盼來了心心念念的雨水。這雨，讓枯黃的小麥重燃希望，讓失色的果園掛滿憧憬。喜悅自心底緩緩涌出，正一點一點撫平他們額頭因焦慮而蜷縮的褶皺。雨勢漸大，萬千雨珠如銀河奔涌。我透過玻璃窗望去，遠處天地一片朦朧，大地被水霧籠罩，屋檐下水流潺潺，匯成一條條潔白的粗線。樹木在雨中歡快起舞，小草也扭動著纖細的腰肢，歡迎這場久違的雨。

約莫半小時后，雨勢由強變弱，漸漸停了下來，它沒有辜負人們熾熱、虔誠的心。盡管這場雨姍姍來遲，且時間短暫，但卻用實際行動慰藉了人們惶恐不安的心靈，以絲絲清涼驅散了淤積在心頭的愁云。此刻，干渴的土地正咕嚕咕嚕盡情暢飲，蔫頭耷腦的麥苗大病初愈般重新煥發(fā)生機。等待春播的鄉(xiāng)親們蹲在田埂上，粗糙的手掌輕撫濕潤的泥土，眼角的皺紋里盛滿了欣喜?！袄咸鞝斂偹汩_眼了……”這發(fā)自肺腑的呼喊，飽含著對蒼天的敬畏，挾裹著泥土的氣息，在雨幕中化作一顆顆希望的種子。

今年的風總是比雨來得勤快，少見的西北風如同不知疲倦的野馬橫沖直撞。風卷著沙礫翻過山梁、蹚過溝壑，在天地間掀起陣陣黃色的浪潮。田野里，鄉(xiāng)親們的蔬菜大棚被吹得支離破碎。窗欞上，玻璃時不時發(fā)出求饒般的叮咚聲響。一冬少雪，開春依舊干旱，肥沃的土地怎能受得了如此虐待，早已皴裂得如同老農布滿滄桑的手掌，一?頭下去，塵土飛揚，難尋一絲濕潤，春播不得不在搶墑與等雨間艱難抉擇。

第二天清晨，陽光依舊溫柔和煦。昨日那場雷雨，宛如自然界的神奇清洗劑，將整個大地沖刷得煥然一新。雨后的空氣清新宜人，濕潤的氣息彌漫在每一處角落。人行道旁樹木生機勃勃，綠葉在雨水的滋潤下愈發(fā)鮮亮，枝丫間晶瑩的水珠閃爍著微光，好似一顆顆璀璨的珍珠。

抬頭仰望，天空湛藍如鏡，幾朵蓬松的白云如棉花般慵懶地飄逸著。陽光灑向大地，光影閃爍，車輛駛過，宛如一幅夏日靈動的畫卷。遠處的山峰清晰可見，倚窗眺望，山巒輪廓分明，恰似一幅精心勾勒的水墨畫。突兀的山峰頂端云霧繚繞，仿若仙境，令人心生向往，仿佛可以從容地順著云霧攀登至天際。

趁著墑情，鄉(xiāng)親們扛起犁耙走向田間，老牛踏過松軟的土地，留下一個個濕潤的蹄印。閑聊時，談及這場雨能否挽救今年的小麥收成時，父親無奈地搖搖頭，嘆息著說：“只盼能有個籽粒飽滿就知足吧?！?/p>

風調雨順，五谷豐登。從來不是文人墨客筆尖輕盈的詩意，而是鐫刻在農時里的聲聲驚雷，是揉碎在鄉(xiāng)親們皺紋里的殷切祈愿，是黃土地與老天爺最質樸的對話。

遠處，炊煙裊裊升起，混合著泥土的原始芬芳，正在晴空下編織著一場關于豐收的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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