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爬滿藤蔓的風

作者：伍正美 演播：夏玥

思念以張揚姿態(tài)，在驕陽似火的盛夏，潑潑灑灑覆蓋了所有空間。上一年未掉落的葉片，帶著遺憾帶著不甘帶著留戀，從翠綠的枝條中、從婆娑的縫隙中悄無聲息飄過，眼神哀怨無助，縱使萬般不舍，風一晃葉片便跌入了塵埃。

一面斑駁的墻壁爬滿綠色藤蔓，層層疊疊的葉片堆積在藤蔓周圍。輕盈的身姿歡呼著嘗試著隨風躍過墻壁，無奈墻壁的沉默擋住前行路。隨風搖擺的是新長出的葉片，陳年老葉紋絲不動。每每經(jīng)過此處我都會駐足觀望，會想起某年夏天那些人和事。思緒流淌著像一條靜靜的河流把人帶入過往。

我是在縣城一中上的學，每天飯后幾個要好的同學就會相約著到校外看書。永仁一中有個小后門經(jīng)常開著，我們從后門出去就是一條公路，路上很少有車輛和行人，沿著公路一直往上走，找到路邊平坦的地方就坐下來看書。大家先是各自大聲背誦書上重點內容，待讀累了聲音漸漸小下來變成默讀。再后來不知誰引出話題，大家紛紛放下課本加入東一句西一句越說越起勁。從學習說到理想，從理想說到未來，七嘴八舌規(guī)劃人生。一陣熱聊后總有人提醒要好好背書，我們嘆息安靜幾分鐘又繼續(xù)背書，直到天黑背的暈頭轉向、背的口干舌燥?？苫匦Ｂ飞衔覀円廊淮虼螋[鬧、活力無限。

我們經(jīng)常坐著背書的地方有一棵綠油油的樹，我們給它取名“友誼樹”，并相約三十年后一起在這個地方相聚。如今，三十二年過去了同學們各自忙碌，不知能否想起曾經(jīng)的這個約定。時間過得太快，仿佛一眨眼我們都變老了。每個家庭有大致的相似，也有各自的不同。有的孩子就業(yè)坎坷，有的父母需要照管，有的婚姻不順，有的身體不太健康。我們已經(jīng)沒有了年輕時候的天真爛漫，也沒有了年輕時候的豪情萬丈，有的只是腳踏實地的平靜日子。

小的時候想趕快長大，一切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，不愿意聽父母的嘮叨。稍微有一點不如意，心里就會冒出無數(shù)稀奇古怪的想法，沒想到稀里糊涂就老了。也學會了情緒內斂，許多的辛酸和許多的委屈只能藏在心里，天塌下來也要云淡風輕的接住。少年不識愁滋味，愛上層樓，為賦新詞強說愁。如今識盡愁滋味，卻道天涼好個秋。

那時候，老師經(jīng)常在課堂上說，要努力讀書，未來才會充滿希望。我們曾晨起在昏暗的路燈下背誦，在下自習之后點著煤油燈看書，也曾在周末時洗完衣服飛奔到教室做作業(yè)。心中始終有一個信念，要上大學，將來過上幸福生活。當然，我們也會找來有限的化妝品悄悄給自己畫上好看的妝容，自信地走上學校臨時搭建的舞臺展示青春活力。對于未知的將來，我們充滿好奇，也充滿激情。

也曾有過逃課的日子，提心吊膽攀援學校圍墻出去，玩的時候忘記一切，回來時悔恨萬分。老師沒有追查，心里的僥幸又冒出來，計劃著下一次的逃課。班會課上老師語重心長地叮囑，讓我們淚流滿面心里暗下決心，一定要好好讀書報答父母?？蓯弁媸呛⒆拥奶煨?，健忘是年輕人的慣例，我們在一次次決心和后悔中逐漸長大。

晚上下自習之后，肚子餓了我們就從小后門溜出去，那旁邊有一家米線店。記得當時米線店老板娘頭發(fā)理得很短，身上的衣服雖很平凡但永遠干干凈凈，總是邁著輕快步伐把一大碗米線放在木桌上，然后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吵吵鬧鬧的我們。有時我們幾個人分一碗米線吃，她也會微笑著給我們拿來小碗看著我們分米線，還會把鍋里剩下的湯全倒給我們。她從來不問我們的學習，也不問我們家庭情況。現(xiàn)在回想起那米線的味道，依然會忍不住咂吧嘴，米線是真香，可兜里沒錢導致我們無法隨時去吃，更重要的是去的人多了老師會發(fā)現(xiàn)，不僅會挨批評還會被罰站，這是特別沒有面子的事情。后來，我考上大學離開了家鄉(xiāng)，聽說老板娘離了婚。如今米線店的位置蓋起很多房子，全然沒有了當年的痕跡。想必，老板娘也已經(jīng)很老了吧。

風在綠色的墻壁前停下來，仔細撫摸著每一條或粗壯或柔嫩的藤蔓，無數(shù)條的藤蔓纏繞在一起，讓生命變得旺盛起來。人也是這樣，花朵一樣的容顏慢慢變老，新的生命又不斷地匯聚在一起，沉淀的歲月中有無數(shù)故事默默等待，等待有人掀開過往的記憶，注入新的內容。

風一遍遍敲打墻壁，最終穿過藤蔓漸漸遠去，留下爬滿藤蔓的墻壁獨自沉默，記憶也仿佛定格在某個瞬間。風一路往前，心里裝著許多話無處訴說，越走越沉悶，直到遇見了叮咚的小溪流，風也跟著一路歡歌，世界瞬間變得明亮。大學畢業(yè)后我回家鄉(xiāng)當了一名教師，人們總說快樂會傳染，一張張?zhí)煺鏌o邪的笑臉會讓我卸下心理防備，生活和諧溫馨。生命會延續(xù)，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，枯枝又會發(fā)新芽。風也一樣，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，它的使命就是不停地奔跑，一路見過許許多多的風景，但是從不會停下腳步。

這天地間無數(shù)生命匯成風景，有參天古樹、有柔弱青苔，還有剛剛從枝條上長出的嫩芽。參天大樹的雄奇?zhèn)グ蹲匀徊槐卣f，可米粒般的苔花也有牡丹的理想，嫩芽也在每天迎接雨露生長。世間的每一個個體生命都只是短暫停留，但是不管怎樣，都曾經(jīng)來到過這個世界，并且在執(zhí)著地努力生活。偉大也好渺小也罷，只要把自己最美的瞬間展現(xiàn)給這個世界，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。女作家宗璞說過：每個人都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，無數(shù)的浪花匯聚在一起，人類的生命才是永恒的。

穿過爬滿藤蔓的風有時輕柔有時猛烈，帶走的是憂傷，也讓模糊背影淡出了我的視線，記憶不再是一個人的風景。秋日里的微風，慢慢撫平凹凸的心情，只留下寧靜和淡然。

但愿穿過藤蔓的風，能把人間的故事變成春的盎然、夏的絢爛、秋的靜美、冬的恬淡?？v使游離天涯，抑或常宅老屋，眼里心里都是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