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株古茶樹，扎根于滇西群山環(huán)抱的高海拔云霧間。這里是施甸縣木老元鄉(xiāng)，布朗族與彝族世代棲居的家園，也是古茶樹繁衍生息的天然樂土。獨特的地理環(huán)境與氣候條件，孕育出茶樹生長的絕佳生態(tài)。歷經數(shù)百年時光，我的枝干虬曲蒼勁，葉片肥厚如革，每一道脈絡都鐫刻著歲月的密碼。當?shù)卮迕癫恢业木唧w樹齡，只喚我“老古樹”，他們世代采擷我的嫩芽，用柴火鐵鍋炒制，泡出金黃透亮的茶湯，驅散山間的寒濕。然而，我的價值，遠不止于此。

深山的饋贈與桎梏

我生于云霧之巔，飽飲山嵐雨露，百年積淀凝成一縷獨特的幽香。東經99度、北緯23至24度、海拔1600至1900米的區(qū)域，為茶樹生長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。百年來，我與松柏共生，根系深扎巖縫，汲取土地精華。高山云霧的滋養(yǎng)，讓我的葉片富含茶多酚與氨基酸，茶湯滋味醇厚悠長，喉韻深沉。

可惜，崎嶇山路隔絕了外界目光。我的鮮葉常以幾元一斤的低價被茶農賤賣，價格甚至不及平原臺地茶的零頭。那些交通便利、產量穩(wěn)定的機械化茶園，反倒成為市場寵兒；而我，因深藏深山無人識，只能淪為廉價口糧茶。

產量稀缺與工藝局限制約著我的價值釋放。在木老元鄉(xiāng)，百年以上古茶樹僅有100余株，盡管涵蓋臺地茶、喬木茶等多種生態(tài)類型，且二類古樹及小樹茶園近百畝，但仍難以形成規(guī)模效應。更遺憾的是，當?shù)夭柁r制茶工藝簡陋，常使用炒菜鐵鍋炒制鮮葉，鍋具殘留的腥膻與油垢，在烈火翻炒中滲入葉片，掩蓋了我本應有的蘭香、巖韻與花果蜜香。

被誤解的千年靈韻

世人常以樹體大小評判茶樹品質，卻不知高大粗壯的茶樹可能因滋味平庸而被自然淘汰。真正優(yōu)質的茶樹，因長期精心采摘，反而顯得矮小精瘦。有人迷信“馬蹄口”是古樹茶標志，卻不知這是粗暴采摘留下的傷痕，會損害茶樹萌發(fā)新芽的能力。

茶樹也好，茶樹上長出的鮮葉也罷，其內含的營養(yǎng)成分是依賴周邊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與自身生命力的雙重滋養(yǎng)。上百年的茶樹，每一株都是時間、歷史和其經歷的風雨造就的。古茶樹生長在人跡罕至的地方，受到環(huán)境的滋養(yǎng)，遵循著自然優(yōu)勝劣汰的原則長達百年。

而古樹茶歷經百年風雨，其根系發(fā)達，能從自然中汲取更豐富的養(yǎng)分，這是人工臺地茶難以企及的優(yōu)勢。然而，百余年來，人們大多只關注我能產出多少茶湯，卻鮮少聆聽風過枝葉的低語，忽視了我與自然共生共長的生命韻律。真正的茶韻，不在樹齡長短，而在天地間那份從容生長的本真。

藏在深山終“出圈”

并非所有古茶樹都注定被遺忘。正如羅丹所說“世界上不缺少美，而是缺少發(fā)現(xiàn)美的眼睛”，云南多地古茶樹通過各方助力打破“沉寂”困局。臨滄翁丁村的佤族古樹茶曾因交通閉塞滯銷，在各方的努力下，以“佤山古樹茶”品牌打開市場，單筆訂單突破千萬元；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麻栗坡?lián)碛?000余畝古茶樹，過去受交通和信息限制產業(yè)發(fā)展緩慢，近年來通過設立產業(yè)基金、建設精制加工生產線，并借助老山國際春茶節(jié)等活動，成功將古樹茶推向國際市場。這些案例讓越來越多茶友認識到優(yōu)質古樹茶的珍貴價值。

今年，到木老元鄉(xiāng)參加工作的一些年輕干部在走村入戶時“發(fā)現(xiàn)”了我的“存在”。一日，兩個年輕小伙在我面前駐足良久。他們伸手撫摸我皴裂的“皮膚”，摘了一片葉子放進嘴中細細咀嚼，眼睛里忽然放出光來。“好茶！”一小伙突然叫道。這些年輕人用新的工藝對我的嫩葉進行加工，我的葉子被小心采摘、輕輕攤晾、手工殺青、適度揉捻、自然晾干。沉睡在我葉片深處的芳香物質，竟被這精細的工藝一一喚醒。在加工的過程中，這些小伙子還按照牙尖的長勢、葉子的大小、地塊及茶種等將我區(qū)分開，用白茶、熟茶、生茶等工藝將我進行精心的制作。

首批成品茶經專業(yè)茶友品鑒，收獲高度評價。茶湯呈現(xiàn)橙黃明亮、琥珀色或深紅寶石色等不同色澤；香氣層次豐富，涵蓋蘭香、野蜜香、花果香、菌香、焦糖香等；滋味醇厚鮮爽，且?guī)в蟹疾?、花果、蜜香等復合口感。此前深藏深山無人問津的古茶樹，如今成為茶葉市場的“新寵”。

工藝的革新，讓我的價值得以“彰顯”。如今有人懂得欣賞我了，有人愿意用心去發(fā)掘我的美好了。水沸了，茶葉在杯中舒展。香氣升騰而起，那是數(shù)百年的時光。而我，終于等來了“綻放”的時刻。

古茶樹的未來之路：在保護中覺醒

隨著古樹茶價格攀升，茶商、茶農逐利過度開采，對古樹茶采取“殺雞取卵”式的掠奪，讓古茶樹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亦遭到破壞。

如今，古茶樹的保護已陷入死結：越貴越采、越采越少、越少越貴。而古茶樹需要輪歇，過度開采只會帶來大量減產，最終的結果就是遭遇滅頂之災。在我看來，古茶樹真正的出路，在于“采養(yǎng)結合”——春茶適度采摘，夏茶留養(yǎng)，秋茶輕采，讓我得以休養(yǎng)生息。

伴隨著互聯(lián)網的崛起，當我看著外界的直播鏡頭對準茶山，我知道那是中國千年茶文化穿越現(xiàn)代數(shù)字的浪潮，作為一株茶樹，我已深深融入當代人的生活中。未來的我，讓每一片新芽都帶著古樹茶的起源與歷史演變，在現(xiàn)代人的茶杯里重新覺醒，在自己能夠發(fā)揮其“價值”的同時也能夠得到應有的保護?；蛟S有一天，大家會真正懂得：保護不是禁錮，而是讓文明的根系在傳統(tǒng)與創(chuàng)新的土壤里，永遠鮮活地生長。

茶禪一味、靜待知音

唐代茶圣陸羽在樹下品茗論道七天七夜，留下“茶之為飲，發(fā)乎神明”的感悟，讓茶樹第一次體會到被理解的感動。茶不僅是飲品，更是人與自然對話的媒介。宋徽宗在《大觀茶論》中贊嘆茶“擅甌閩之秀氣，鐘山川之靈稟”。明代普照禪師在樹下打坐四十九日，最終悟出“茶禪一味”的真諦，讓茶樹由此明白自己存在的深層意義。千百年來，不論何朝何代都有無數(shù)茶友對我進行過贊美。同時，也賦予了我不同的價值與內涵。

春霧潤我骨，冬雪礪我魂，山嵐日夜低語，而我靜默如初。作為一株古茶樹，我的年輪里鐫刻著成百上千個春秋，樹皮上皴裂的紋路更是歲月寫就的“經文”。

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，在保護中尋求發(fā)展，不僅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存之道，同時也是先輩和后人的千年之約。作為一株古茶樹，我希望能夠通過新的渠道和平臺，讓更多茶友了解到古茶樹的存在，聞到古茶樹的香氣。而我，在這漫漫歲月里，當以葉為信，以香為約，藏歲月于年輪，釀光陰為茶韻，只待一人，懂我未竟的芬芳，不負我百年修行。

文圖：何光謝

來源：水墨施甸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O9WeYvi_DcOsbcI2KXOKHg